第二章:回家
James对大使馆总是避而不及——至少英国大使馆是这样。官方政府部门意味着重重阻碍,官僚体系妄想教他做事,在他需要尽快完成任务时拖慢他的进度。但当他走进英国驻马来西亚使馆,想到接下来的文书工作,却感到一丝宽慰。
大使馆保安很有礼貌,他们配有枪支,十分可靠,James终于不用时刻担心自己的安全,尤其是保安没有离开自己的视线时。一位行政人员温和地与他攀谈,她以为James是遭遇了抢劫的游客,这不无依据,James空手而来,衣服裤子上有泥土,裸露的胳膊和脖子上布满了淤青。
James同她握手,嘴角展现了一个迷人的微笑:“我实际上是MI6的特工,我需要尽快与伦敦总部进行安全视频通话。”
她没有展露出慌张,James庆幸遇到了位专业人员。她快速扫描了他的指纹,到后台办公室打了几通电话,之后将James带到了一个没有窗户的小会议室。James在毛茸茸的地毯上反复踱步,数着步数来消除不安,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不断加重的焦虑是因为这件会议室的面积比之前关押他的监狱大。
他深吸一口气,确认门没有上锁,开始心算伦敦现在的时间,应该快要早上8点了;圣保罗教堂即将开始圣餐仪式;英格兰板球队即将在球场开始晨间集训;M则会浏览来自世界各地报告,如果天气好,她会坐在后花园里,如果天气不好,她会在家里办公室中。哪怕是夏天周日早晨,她也会不停地工作。
除非她死了。
他把这个想法压下,看了眼时钟——才过去5分钟。
墙上的巨大屏幕闪动起来,James眼角飘过一丝色彩,他转过头去,Bill Tanner正注视着他。
“天哪,Bond,”Tanner说道,双手撑在桌面上,“你真的活着。”他穿着一间RAF运动衫,领口被汗水打湿,脸色红润,显然刚才在MI6健身房里运动。James猜他刚在打拳,而且打得不错。
James肋骨处的紧张得到缓解,熟悉的面孔让他感受到了温暖,像喝了杯威士忌一样。他清了清嗓子,挺起肩膀:“勉强活着。”
“你看起来糟透了,你之前在哪里?”Tanner问道,仍盯着他,但他震惊的表情正逐渐被一个微笑取代。
“地狱里。”他回答道,用玩笑和微笑来掩盖真相。
Tanner明白他的言下之意,他是个聪明人。“欢迎你死而复生。”
“我需要和M通话。”他说道,直截了当。如果有人能做到直言不讳,那人必定是MI6的参谋长。但是Tanner凝固的表情证实了他的怀疑。
Trevor说的是真话。
他再一次暴露在了情绪之下,像今早一样无力脆弱。他跌坐在椅子上,感到之前能依靠的钢铁支柱逐渐崩塌,融化成渣。
James漫不经心地听着Tanner概述发生的事:土耳其发生的意外导致一份卧底特工名单丢失。五位特工姓名立刻泄露到了网上,其中包含James,M同意进行谈判,以防更多特工姓名被泄露。虽然MI6的特工们进了全力,但M没能在这场交锋中幸存。
她在战场上壮烈牺牲,James从Tanner含糊的话语中读出深意,他的视线中出现了杀戮的红色。
Tanner话音落下,James不由得转过身去,无法直视Tanner讲到M的牺牲时努力摆出严肃表情的模样。
过了很长一会,Tanner轻声问道:“你现在需要什么,或者想要我帮你做什么吗?”
“让我回来。”James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他喉咙紧缩,说不出其他话。
Tanner挂断了电话,答应给James提供新的身份证件,以及最早航班的机票。James疲惫地敬了一个礼,然后坐在黑色的屏幕和空白的墙壁前,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和大脑也一片空白。
过了一会,一位热心的官员领他出了房间,向他提供去医院的车辆(他拒绝了)、酒店房间(不是他经常下榻的)、或是大使馆内部办公楼的房间(正合他意)。他们给了他一套印有皇家纹章的睡衣,将他带到一间房间,小得只能容纳一张单人床和一把椅子。但是有一面俯瞰城市的落地窗,使其不至于看上去像一个地下监狱。
而且门能从里面锁上。
房间的电话能用来与亲人联络,如果他还有亲人的话。他无视了电话,径直走向套房的淋浴间,尽情享受着热水。突然想到M,他在莲蓬头下低下了头,让泪水混在水流中。
擦着身体,他在洗手台上方的镜子前止步。自从失去自由以来,他还没有看过镜子中的自己——还没好好地看过。他的脸大部分没有受伤,因为顾客要是在他的脸上留下痕迹有可能面临高额罚款。下巴右侧的淤青淡去,变成了恶心的黄色,上周左侧太阳穴受伤后缝了针,看起来愈合得不错,虽然还是很显眼。但是他的头发依旧蓬松,肤色黧黑,今早剃过的下巴上冒出了胡茬。脖子周围的皮肤发红、皲裂,有他人留下的紫色淤青,那些人将手指贪婪地伸到项圈之下狠狠地掐着他,想让他窒息,他还能闻到自己身上锅巴的酸臭味——
他猛然离开镜子,从回忆中惊醒,抑制住过度呼吸和恐慌的冲动。他用鼻子慢慢呼吸,数着心跳速度,直到恢复正常,无助感消失。
这种记忆闪回在意料之中——在完成困难任务后他已经能预料到会经历这种心理作用。在海军和MI6将近20年的训练教会他如何处理这种情况:保持理性;识别当下空间中不存在的刺激物,并无视他们;承认创伤带来的情绪波动,将其置于脑后。再次睁开眼时,他回到了现在,眼前是自己残旧的身体。
他仔细地检查自己的胸部、腿部和背部,转过身去,视线越过肩膀,通过镜子检查受伤最严重的地方。他身上星星点点都是伤口和处于不同愈合阶段的缝线,还有颜色各异的淤青。不忍直视,但大部分伤疤会逐渐消逝。奴隶主在他臀部右侧留下的烙印——似乎是永久的。
下次任务需要他与人上床时,当目标脱下他的内裤看到他皮肤上的三角形烙印,应该不会引起怀疑。但如果真有风险,他就亲自把这部分皮肤烧了——大不了吃点止疼片。
他疲惫不堪,但无法入睡。他坐在柔软的床上,目送太阳最后一缕余晖消失在建筑物侧边。天空与大地在远处连成一线,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性奴工厂和国家荣誉,他决定屏蔽这些画面。
远处飞机在空中转弯,光线在飞机尾部反射出亮光,James想知道Trevor是否赶上了航班,他是不是已经踏上了归程,因自己圆满完成任务沾沾自喜。这次任务顺利结束,虽然要是由James来制定计划过程会截然不同。光天化日之下的营救计划,不费一发子弹,俩人均未暴露身份,那位特工的头发都没掉一根。只是被救的人没有任何贡献。
真的是单人行动。
James的肩膀又放松了几分,大楼的层层安保给他些许慰藉,也令他不再沉浸于创伤。也许,他今晚能在此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