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5/25
Johann Sebastian Bach – Chaconne, Partita No. 2 BWV 1004
Vitali, Tomaso Antonio – Chaconne in g minor
[“恰空”是一种盛行于17世纪的舞曲,以巴赫的恰空和维塔利的恰空最出名,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一直在听这两首曲子]
高三的时候我开始经常逃课,半夜在b站上看视频看到凌晨,第二天早上爬不起来,假装身体不舒服或者压力太大,让妈妈跟老师请假晚点去学校。想必,所有的一切都可以从高三的我身上找到根源。以前在乎的东西突然间变得一文不值,成绩、名次、未来,不过是老生常谈的笑话。突然脑子里就有了“是啊,那又怎么样?”这样的想法,高考分数高能去一个好大学,但是又怎么样?这就意味着能成功吗?人又为什么要成功呢?
《亚里士多德<政治学>导读》的老师说,人有追求幸福的倾向,人所做的每一个选择都是为了能在现在或者未来的某一个节点能获得幸福。这句话我听着不舒服。我现下做的每一个选择都是为了在未来感受到幸福吗?
高考结束后的暑假尤为明显。那个时候《4 o’clock》这首歌刚出来,我老是听这首歌漫无目的地在家周围的马路上散步,屏蔽一切和高考成绩或者学校专业有关的对话。我之前从未感受到如此巨大的恐惧。因为知道自己没有好好复习,所以特别担心自己考砸了,害怕自己“连上大都上不了”,我已经在脑子里想象过无数遍填志愿的时候同学们问我分数但是我因为考得太差无法应答的窘迫场景。现在回想起来,如果没有家人和同学关注我的成绩,如果我不会因为成绩差感到抬不起头,去排名前和排名后的学校本质上没有什么差别(——一样都是找不到工作,一样都是沦落到自我厌恶的境地)。我到底是为谁在活呢?当时的我不知道自己已病入膏肓,有一种叫做“坏信念(Bad Faith)”的病使我无法像别人一样正常生活,没有办法像我的同学们一样在高考结束后毕业旅行,享受青春,然后满怀期待地进入大学,继续自己的人生。于我,他人的目光无处不在,无论是学校里,马路上,还是只有我一人的房间,我在行动和做选择的时候始终都得考虑到他人的评价和目光,也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像夏先生一样不断地走路,因为在走路的时候我能暂时忘记所有的一切,能够忽略别人的视线照在我身上的灼烧感,似乎我走得足够快,就能摆脱别人的目光,就能走出这个“地狱”。
四年后,我仍被困在这个“地狱”中。相比四年前的我,我只不过更加熟悉了“地狱”的本质,但是却同样无助、同样绝望。我尝试借助别人的力量带我走出这个房间,都无济于事,我甚至清楚地看到这个房间的门自始至终都没上锁,我明白是我自己不愿意走出去,对抑郁和痛苦的追求阻碍了幸福降临到我的身边,痛是实在的、是永恒的,幸福是虚伪的,是统治者输入我们脑内的幻境,好鞭策我们不断前行。我在幸福面前选择痛苦,所以我的人生也停滞了,我今年已经80岁了,提前进入衰老期,我甚至提前感受到了自己的死亡,我看到它从我房间的门缝中钻进来,看见它在我的书桌上起舞,引诱我,我和别的活人不一样,我目睹了自己的死亡,所以我不再能和他们相提并论,我不配站在阳光下。哪怕现在我最看重、最信任的人站在地狱的门口向我伸手,我也没有勇气和他一起走出房间,重返人间,当人已经失去生的希望,等待几十年和几分钟是没有区别的。
又到了一年毕业季,又是人生新篇章的开启,与我而言,又是一段新的折磨的开始。痛苦不会停止,他只会更加凶猛地涌向我。经常听到老师和我们说:“你们现在遇到的问题,再严重,等过几年回头看都不算什么。”我是很认可的,但是我二十多年的经验告诉我,痛苦不会离开,表现形式不同的痛苦,内核是一致的。我的人生很好预测,那就是,一败涂地,一事无成。现在困扰我的难题相信在两个月之后就会被我抛到脑后,但是在两个月后它又会以新的面貌向我扑来。人生就是痛苦的循环往复。“我在壳里闷了太久,偶尔想到快乐的事情是那样千篇一律,快乐就打了折扣。可又想到痛苦的事情是那样千篇一律,痛苦就变得愈加痛苦。”
巴赫的“恰空”是他旅途回家后得知自己妻子已去世、入土为安后写的,他没有见到妻子的最后一面,我不知道维塔利的“恰空”创作的背景是什么,但是这两首曲子的悲伤能够历经百年传递给我,依旧让我为之战栗。我没有办法用语言描述这些和弦带给我的冲击,我也没有办法用理智解释是什么促使我一次又一次地无视手头要做的事情,上瘾一般地反复听这两首曲子。我老是感慨自己为什么那么痛苦,却不愿意承认是我在追求痛苦,不是痛苦老来敲我的门,而是我离不开痛苦,甚至我的快乐也不过是痛苦带着面具和我开的玩笑。最终,我痛苦到“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能轻浮又沉痛地说:‘祝你快乐,祝我快乐。’”。